齊舒畫過世的消息是在半個月之後吹到趙若嫻耳朵裏的，彼時她正在臨窗描字畫，外面斑駁的樹影婆娑進來碎了一桌光華，綠玫像一只小鳥一樣飛進來，雙手按在她的桌邊險些弄皺她的紙。

趙若嫻頓了一頓，“怎麽走的？”

“失心瘋，自己把自己懸上了房梁。”綠玫一向聯想的多，此時此刻面色已經慘淡的發白，“據說還是當著太子殿下的面，拿著太子殿下親手題字的白綾，就這麽沒了。”

胸口裏堵了一口氣，舒不出也咽不下，趙若嫻有些煩悶的揉了揉，伸手把筆放在一旁，“皇兄怎麽可能不管她？”

“你皇兄當然不可能不管她。”許清月一早就說要來拜訪新婚小夫妻，之前一直礙於禮數和其它事情沒得機會，這些日子總算過了疲憊，便早早相約，讓趙若嫻在家裏老老實實蹲著別跑。

翠綠色的衣裙嬌滴滴的，仿佛把外面的滿園美景帶入室內，趙若嫻推開窗戶，才發現外面繁花大多雕謝，已經有了烈日炎炎的勢頭，水車叮咚作響，小溪順著人工的溝壑流過門前窗下。

“我這有確切消息，你要不要聽？”許清月斂好衣襟，端端正正坐著。

趙若嫻笑，“你都這麽說了我哪能不聽？你怎麽知道的？你們的人？”

這話就是廢話了，許清月背後勢力冗雜，再加上麗妃從旁協助，宮內的事情大小一清二楚，她接過綠玫端來的茶杯，發現裏面多泡了兩片薄荷葉，清涼解暑用的。

“嗯，齊舒畫除了貼身侍婢以外，還有個姑娘是我的同門。”許清月垂下眼睫，看不清情緒，光影在她臉上打出模糊的色彩，顯得整個人貴氣十分，“那天齊舒畫邀請趙孟涵去屋中坐坐，破天荒的收拾好了行頭，估計趙孟涵也沒想到，那是她在道別。”

齊舒畫說，“這一世夫妻仿佛你也沒給我什麽，我也沒給你什麽，癡怨一世大抵是命數，這樣吧，為我寫一幅字，寫什麽都好，然後給我一紙休書，放我走。”

她當然沒走，她用那紙張縫進白綾，又用它們結束了自己的一生，“誰結的緣就要誰來解是不是？齊舒畫臨行前最後一句是‘趙孟涵，平心而言，我在你心裏，算是美人嗎？’，趙孟涵沒回答，前腳剛走，後腳就出事了。”

趙若嫻唏噓一陣，“我一直以為她說的喜歡還是帶了幾分虛假。”沒想到到底還是個貞烈姑娘，此生無緣，帶著字畫離開，估計也算是一份念想了了。

“一心想著要幫著自己的父親成大事，拖累趙孟涵，一面又放不下情愫，想讓趙孟涵多多少少心疼她一下。“許清月浮了浮茶蓋，嗤的一笑，“自古以來，忠孝情愛難兩全，她這麽貪心，自然竹籃打水一場空。”

她擡起眼，似乎是看著趙若嫻在說什麽，又似乎只是單純表達一下看法，“所以說人不能太貪心，否則什麽都抓不住。”

趙若嫻收拾筆墨紙硯，墨水沾染了指尖發出淡淡的香氣，“你這是在告誡我？還是你自己？”

她垂下眼，“我沒什麽可貪心的。”

那就沒人知道了，趙若嫻站起身，“走吧，出去玩兒，多久沒見你了，這幾日在許府忙什麽呢？”

“你真當我來找你玩的？”許清月伸手，從懷裏抓出來一本折子，“自己看看吧，這次齊舒畫死的可不是時候，齊府的事情好不容易平息了些，這下又要被翻出來了。”

趙若嫻眉心一跳，“又有人要查？”

“皇後都承認了自己是謀劃者，當然皇帝怎麽處置她另說，但很難說她會不會保住其他人，陶榭安還是小心些為好，再多說了我就犯戒了，你們自己掂量掂量，最好早點想辦法。”

外面響起輕輕的腳步聲，踏過小橋流水，分花拂柳歸來，許清月往外面淡淡一瞥，“那我走了，就這些事兒，哦，最近城內有一家冰品茶點還不錯，有機會可以一起去。”

她沖回來的陶榭安打了個招呼便起身告辭，來去一陣風，若不是手裏的折子沈甸甸的，趙若嫻怕是現在都有一種她壓根兒沒來過的錯覺，可能許清月最近也是忙的厲害，剛剛說那麽多眉頭都不解開一下。

趙若嫻整理了下心情，就聽陶榭安奇道，“清月怎麽來了又走了？”

她搖搖頭，“過來給我說點兒事情，說完就走了，可能最近夷國那邊比較忙？你不是跟他們達成協議了嗎？你大概知道？”

陶榭安伸手指了指那本折子，示意讓趙若嫻遞過來，“還好，只是最近皇室中人一個一個減少，夷國覺得時機快到了，在準備一些相關事宜，等到有了機會就舉兵起事。”

他說的語氣就跟今天天氣還不錯一樣，其實也難怪，趙氏皇族現在已經是強弩之末，真的要兵臨城下無異於一場天下之局的笑話，只要有足夠的威望信仰兵力，誰都能拿到上面的位置。

所以夷國要做的就是保證登上位置的人是陶榭安，而不是陶榭安能登上那個位置，兩者區別在於他們所防範的是趙氏皇族還是那些蠢蠢欲動的蕓蕓眾生。

你看，其實真的到了這個時刻，很多事情反而變得平淡而正常，給人一絲沖擊力都沒有，這怪不得任何人。

趙若嫻丟開手裏的折子，上去挽住他的手臂，“這些事晚上回來再說，清月說最近城裏新開了一家冰品茶點，還不錯，咱們先去試一試？也算慰勞一下你這麽多天的辛苦。”

陶榭安笑起來，“你就不辛苦了？”

趙若嫻在幹嘛，當然是老老實實詮釋什麽叫做賢妻良母，操持家務、算賬理物，算珠撥的她手指頭都疼，最後實在沒得辦法求助於系統，讓她給自己開個計算器。

什麽加減乘除哪裏還要打珠子，直接按按鈕就好了啊，趙若嫻再次嘆息科技改變生活，一屋子的帳大半天就算好了，雖然站起來的時候還是有些腰酸背痛。

她又往他身上蹭了蹭，“那就一起誇獎誇獎，走吧，外面天熱，再等一會兒就出不去了，太陽那麽熱怎麽走啊。”有沒有防曬霜，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小小吐槽。

許清月推薦的冰品店確實不錯，以至於生意火爆，他們倆也算是來得巧，剛剛開張的時候只有幾對兒在等，趙若嫻一臉求誇獎的表情最終得到陶榭安吻額頭獎勵三枚，得了嘉獎的嘉寧公主很開心，蹦蹦跳跳就進去了。

剛一坐定點好吃的，陶榭安就變花樣一樣從懷裏掏了一連串兒的扇子出來，青色的、墨藍色的、淡粉色的、杏黃色的依次排開，上面大小不一的題字，字跡卻都是一樣的瀟灑漂亮，這就是趙若嫻之前磨了好久的折扇，怕自家小公主不滿意還特意做了好多把。

趙若嫻滿意的眼睛都看不見了，一個一個打開看後妥帖收好，然後沖他努努嘴，“沒啦？就這些扇子？”

陶榭安一臉詫異，“你不是就要扇子嗎？這麽多還不夠？”

沒救了……趙若嫻鼓著嘴巴把下巴放在胳膊上，從下往上看，眼神頗為無辜，這家夥長得好看也不能這麽不解風情吧，要什麽就給什麽，這讓她多不好意思啊。

陶榭安被她無辜又難過的表情逗笑了，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從袖子裏拎出一件東西，“小公主擡頭，看看我。”

不看。趙若嫻憋屈的把腦袋轉到一邊，其實抓心撓肝地在想“快來哄哄我！”一面還想知道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感嘆一句古代衣服還真的是能藏能裝能放啊。

她覺得腦袋一沈，什麽東西就被放在了發間，陶榭安笑意盈盈，單手托腮看著她，桌上燈火如豆，雖然是白天但因著隔絕熱氣，拉了黑色的幕布將陽光遮了個嚴嚴實實，從這個角度看上去竟有些迷幻。

她伸手一摸，是一枚發釵，紫色的流蘇，梅花的圖樣，小巧別致，還墜了小顆的紫寶石，“這件賠罪禮，娘子可還滿意？”

已經嫁做人婦卻還享受著談戀愛感覺的小姑娘一張臉慢慢紅了，“滿、滿意……”說完又覺得自己不能這麽好哄，趕緊補了一句，“你這次怎麽學會主動給我買東西啦？”語氣酸到極致。

“因為我怕明年新年的時候吃餃子用不完。”他伸手捏住她的鼻尖，“娶回來個小醋缸。”

“陶榭安你今晚可以去書房睡了。”

她後知後覺的想起來，怎麽不行？談戀愛的時候可以撒嬌，她現在也行；但是談戀愛的時候不能把人往書房踹，現在行了啊！

成親滿分操作，她穩賺不虧。

陶榭安明明有些得意的表情瞬間烏雲遍布，還沒等趙若嫻先提出來讓他開口求情，就見對方猛地站起身，把她從椅子上拽起來，往懷裏一攬，“我看你是多日不見我都不大熟悉了？”

等、等一下，趙若嫻因為過近的距離感覺到了一些壓力，她是不熟悉了，當初那個總愛害羞的青年請還給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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